第四节 窦材
一、生平与著作
窦材(约生于1100年,卒于1146年之后),南宋真定(今河北省正定县)人。窦材生于四世业医之家,曾官任开州巡检、武翼郎,50岁前生活于北宋,汴京沦陷后,流寓江南,在衢州(今浙江衢州市)野店行医。早年修习张仲景、王叔和、孙思邈、孙兆、初虞世、朱肱医书,临证可治小疾,但大病则疗效不佳,后遇关中老医,习“ 救人秘法”,晚年鉴于医界不遵“正道”,于是将先师传授之术结合自身40余年临证经验,编成《扁鹊心书》,于南宋绍兴十六年(1146 年)刊行。
《扁鹊心书》 共三卷,另附有“神方”一卷。上卷有论述10篇(当明经络、须识扶阳、住世之法、大病宜灸、三世扁鹊、时医三错、忌用转下、禁戒寒凉、要知缓急、五等虚实),灸法3篇(黄帝灸法、扁鹊图灸法、窦材灸法);中、下卷分论内、外、妇、儿诸病证治,其中,中卷载病64种,下卷载病53种及“周身各穴”;“神方”则著录其常用方药。窦氏重视脏腑辨证,其五脏辨证思想上承钱乙,下启张元素、李东垣,同时深受道家思想影响而重视阳气的作用,反对妄用寒凉攻下药,其温补思想尤重脾肾,是温补学派的早期代表。清代耿文光推崇窦氏温补思想,其《万卷精华楼藏书记》中有云“曾用其法,极有救验”。窦氏临证虽针灸药结合,但重用灸法,对灸法理论的发展有重要贡献。
二、学说与贡献
(一)“须识扶阳”
“须识扶阳”是窦氏学术思想的基础。《素问·生气通天论》指出:“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故天运当以日光明。”窦氏在《内经》阴阳学说和道家“阳精若壮千年寿,阴气如强必毙伤”的基础上,指出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阳气由盛至衰,人的健康状态亦随之下降,阳气盛则身体强壮,阳气衰则病魔缠身,阳气衰退是导致人体疾病或死亡的根本原因,医者在临证时必须注意扶持阳气,只有阳气得到了呵护,人才能长寿,疾病才能迅速痊愈。基于这种关系,窦氏提出“扶阳”是养生的基本原则。
由于阳气是健康的保证,是疾病向愈的前提,窦氏认为只有“壮阳消阴”才能“保扶阳气”,治愈疾病,而寒凉之法则为禁忌。他提出邪气伤人,阳邪易散易治,阴邪易伏,久则变为虚寒,导致脏腑受损。若一味强调壮火食气而过用滋阴苦寒之剂,则必致元气亏虚,害人性命。故窦氏临证常灸、药结合“壮阳消阴”,艾灸是助阳之妙法,所用药物也多为助阳之品,“神方”部分所载丹药,多以硫黄、雄黄、附子、草乌等热药为主。此外,在强调“顾护人体阳气”、推行灸药结合的同时,窦材强调阳气在人身中的重要性,扶阳当以肾阳、脾阳为首,然后是其他脏腑之阳。他认为“人以脾为母,以肾为根”,“脾为五脏之母,肾为一身之根”,“脾为后天生化之源,肾为先天之本”,“脾肾为人一身之根蒂”,要达到扶阳治病的目的,临证时就要温补脾肾之阳,既培先天,又顾后天;不仅调元气,而且理营气,元营气足,则正气充,五脏六腑之气皆盛,正盛邪退,疾病自愈。窦氏强调“忌用转下”“禁用寒凉”,列举出许多因误用寒、下之法而致人死亡的病案,如疮疽为肾虚导致阴寒阻滞经脉、筋骨受邪,治疗当“大补肾气,壮阳消阴”,脾阳生则元气周流,肌肉骨髓强健,若妄用败毒凉药,则元气虚惫而致病情危重。他认为眼生内障也是由于脾肾两虚,阳气不振所致,治当温补脾肾,壮阳光以消阴翳;若使凉剂,则冰损元阳,致脾肾虚衰而死。
窦氏“须识扶阳”的学术思想,是《内经》阴阳学说的进一步发挥和运用,也是对当时用药偏于寒凉时弊的反思。
(二)“灼艾第一”
“灼艾第一”是窦材针灸学说的重要方面,是“扶阳”理论的具体运用。窦氏强调治病用灸,如同做饭需薪,提出“保命之法,灼艾第一,丹药第二,附子第三”,认为病轻者可用药物治疗,而病重者唯有灸法能保性命,并以曹操头风病为例说明灸法的重要作用。《扁鹊心书》有“黄帝灸法”“ 扁鹊灸法”“窦材灸法”等灸法专论,中卷和下卷所列各种病证中大量使用灸法,并强调灸法治大病,药物不治之大病,唯灸法可行,如“此病药不能治,令灸巨阙百壮、关元二百壮,病减半”,“此由真气大衰,非药能治,惟艾火灸之”,“凡人有此疾,惟灸法取效最速,药不及也”。窦氏还用一个伤寒阴证患者因不接受灸治而在病发九日时泻血而亡的医案,强调灸法治大病的重要作用。
由于灼艾为保命第一要法,故窦氏临证强调大病宜灸、早灸多灸。对于多种病及脏腑的危重大病,如伤寒、疽疮、劳瘵、中风、肿胀、泄泻、久痢、喉痹、小儿急慢惊风、痘疹黑陷以及各种神志疾病等均应用灸,并且要早灸、多灸,只有早灸才能使阳气不绝,救得性命;若灸迟,则真气已脱,虽灸无用。《扁鹊心书·卷上·五等虚实》明确指出:“将脱者,元气将脱也,尚有丝毫元气未尽,唯六脉尚有些小胃气,命若悬丝,生死立待,此际非寻常药饵所能救,须灸气海、丹田、关元各三百壮,固其脾肾。
在强调灼艾治疗大病的同时,窦氏也非常重视艾灸的保健养生作用。具体的方法是:人三十岁后每三年灸脐下三百壮,五十岁后每二年灸脐下三百壮,六十岁后每年灸脐下三百壮,以此延缓衰老。此外,在无病之时,常灸关元、气海、命关、中院,配合内服保元丹、保命延寿丹,也可延年益寿。《扁鹊心书·卷上·住世之法》记载了窦氏使用艾负防病保健的自身体验:“余五十时,常灸关元五百壮,即服保命丹、延寿丹,渐至身体轻健,羡进饮食。六十三时,因忧怒,忽见死脉于左手寸部,十九动而一止, 乃灸关元、命门各五百壮。五十日后,死脉不复见矣。每年常如此灸,遂得老年康健。”
窦氏根据疾病轻重决定艾灸程度,强调“ 世俗用灸,不过三五十壮,殊不知去小疾则愈,驻命根则难”。因此,灸治大病动辄三五百壮,例如:灸治伤寒六脉缓大、昏睡自语、身重如山,或生黑靥,噫气、吐痰、腹胀、足趾冷过节,急灸关元三百壮;灸治霍乱四肢厥冷、六脉微细、阳气欲脱,急灸关元三百壮;灸治消渴多食、四肢羸瘦、困倦无力,灸关元五百壮;灸治虚劳咳嗽潮热、咯血吐血、六脉弦紧、肾气损而欲脱,急灸关元三百壮。而对于小病,则灸量较少,如治疗痹证膝痛灸三十壮,瘰疬灸三七壮,顽癣、秃疮灸三壮。在集中反映窦材灸治病证临床实践的“ 窦材灸法”记载的48个病证中,灸量少于50壮的仅此3例,可见窦氏临证常用多灸之法。
窦氏强调多灸,但施灸时患者常难忍剧痛,为减轻疼痛便于灸治,窦氏提出对怕痛的病人,当先服“睡圣散”,使病人在昏睡状态下完成灸疗。“睡圣散”由山茄花(即曼陀罗花)、火麻花(大麻花)等为末制成,成人每次服三钱,小儿只服一钱,以茶酒送服,服后即昏昏如醉,施灸便不知疼痛。对于施灸壮数多、施灸时间长的病证,服用三钱可灸五十壮,醒后再服再灸。窦氏不但将“ 睡圣散”用于惧怕疼痛的患者,也用于癫狂,使狂躁的患者服用后平静而便于施灸。“睡圣散”的使用,提高了患者对灸法的接受程度。为消除人们的疑虑,窦氏在《扁鹊心书·卷上·大病宜灸》中现身说法:“其睡圣散,余自用灸膝神效,放心服之,断不误人。”
(三)灸补脾肾
窦氏认为“保命之法,灼艾第一”, 脾阳、肾阳为人体阳气之根本,因此,灸补脾肾尤为重要,具体施灸穴位为关元、命关两穴。
命关即食窦穴,位居胸部,为宗气所居之所,宗气不仅对呼吸和血脉运行有推动作用,而且与视听言动机能关系密切。脾为气血生化之源,命关穴属足太阴经,可健运中焦、养心益肺、调补宗气。《扁鹊心书·卷上·扁鹊灸法》强调,命关“能接脾脏真气,治三十六种脾病。凡诸病困重,尚有一毫真气,灸此穴二三百壮,能保不死。一切大病属脾者并皆治之”。关元为元阴元阳交关之所,乃人生之关要,元气之居所,是常用的调补元气、强身健体要穴。两穴一上一下,先天后天兼顾,施以艾灸之法,温补脾肾,即“灸关元以救肾气,灸命关以固脾气”。
艾灸关元、 命关温补脾肾在《扁鹊心书·卷上·窦材灸法》中得以充分体现。该篇共记载48条病证,灸关元穴治疗的病证就包括中风半身不遂,语言謇涩,伤寒少阴证、伤寒太阴证、脑疽发背疔疮恶毒、虚劳咳嗽潮热、水肿鼓胀、脾泄注下、休息痢、霍乱吐泻、胁痛连心、久嗽不止、中风病、中风失音、小便下血及房劳、砂石淋,上消、中消、腰足不仁、脾病、耳轮焦枯、口干舌燥、腰腿疼、腿脂肿、老人气喘、大便不禁、两眼昏黑、破伤风等27个病证,甚至认为救治中风必须艾灸关元,“中风病方书灸百会、肩井、曲池、三里等穴,多不效,此非黄帝正法。关元五百壮,百发百中”。灸命关治疗的病证包括伤寒太阴证、水肿鼓胀、脾泄注下、休息痢、疟疾、黄疸、反胃、胁痛、胁痛连心、暑月发燥热、脾病、大便不禁等12个病证。在此50条中,仅少数病证涉及其他穴位,而且这些穴位也是中脘、足三里、五脏俞、神阙、气海等温补脾肾的穴位。
窦氏临证既单用关元、命关,亦常将二穴配合使用,如灸治暴注“灸命关二百壮可保”,重在温脾;灸治中风半身不遂,语言謇涩“灸关元五百壮”,则重在温补肾阳;治疗鼓胀,“先灸命关百壮,固住脾气,灸至五十壮,便觉小便长,气下降。再灸关元三百壮,以保肾气,五日内便安”,是先温脾后补肾;而“老人大便不禁,为脾肾气衰,灸左命关、关元各二百壮”,为脾肾双补,共奏补脾固肾、调气回阳之效。窦氏重视关元、命关两穴的使用,说明温补脾肾学说有一定的临床意义。
三、临床应用与学术影响
《扁鹊心书·卷上·三世扁鹊》记载了窦氏运用丹药、艾灸治疗妇人浮肿的医案:“尝因路过衢州野店,见一妇人遍身浮肿露地而坐。余日:何不在门内坐?妇日:昨日蒙土地告我,明日有扁鹊过此,可求治病,我故于此候之。余日:汝若听我,我当救汝。妇日:汝非医人,安能治病?余日:我虽非医,然得扁鹊真传,有奇方,故神预告汝。遂与保命延寿丹十粒服之,夜间小便约去二升,五更觉饥。二次又服十五粒,点左命关穴,灸二百壮。五日后,大便下白脓五七块,半月全安。”
《扁鹊心书·卷上·要知缓急》载灸治伤寒医案:“余治一伤寒, 亦昏睡安语,六脉弦大。余日:脉大而昏睡,定非实热,乃脉随气奔也,强为之治。用烈火灸关元穴,初灸病患觉痛,至七十壮遂昏睡不疼,灸至三鼓,病患开眼,思饮食,令服姜附汤。至三日后,方得元气来复,大汗而解。”
窦氏的重灸学说独树-帜,其“须识扶阳”“灼艾第一”“灸补脾肾”的思想丰富了灸法理论,成为温补派、重灸派的重要医家。元代罗天益受其影响以中院、气海、足三里作为灸补脾胃的主方,《卫生宝鉴》“胃脘当心而痛治验”记载:“ 两浙江淮都漕运便崔君长男云卿,年二十有五,体本丰肥,奉养膏粱,时有热证,友人劝食寒凉物,及服寒凉药,于至元庚辰秋,病疟久不除,医以砒霜等药治之,新汲水送下,禁食热物,疟病不除,反添吐泻,脾胃复伤,中气愈虚,腹痛肠鸣,时复胃脘当心而痛....诊得脉弦细而微,手足稍冷,面色青黄而不泽,情思不乐,恶人烦冗,饮食减少,微饱则心下痞闷,呕吐酸水,发作疼痛,冷汗时出,气促闷乱不安,须人额相抵而坐....至秋先灸中脘三七壮,以助胃气,次灸气海百余壮,生发元气,滋荣百....明年春,灸三里二七壮,乃胃之合穴也,亦助胃气,又引气下行。”虽用穴有所不同,但灸法温补的思想与窦氏一脉相承。明朝张介宾《景岳全书》认为“凡用灸法,必其元阳暴脱,及营卫血气不调,欲收速效,惟艾火为良。然用火之法,惟阳虚多寒,经络凝滞者为宜......灸非风卒厥危急等证:神阙用净盐炒干,纳于脐中令满,上加厚姜一片盖定, 灸百壮至五百壮,愈多愈妙”,说明张介宾亦继承了 窦氏灸法温补、重症多灸的思想。
序(《扁鹊心书》)
《灵》《素》为医学正传,后世张仲景、王叔和、孙思邈、孙兆、初虞世、朱肱,皆不师《内经》,惟采本草诸书,各以己见自成一家之技,治小疾则可,治大病不效矣。至皇甫士安、巢元方、王冰等,虽学《素问》,而不得方学之转,亦依前六子方法而行。此书从古至今,未得通行。余业医四世,皆得此法之力,而人世未深信,故难梓行。余初学医,尽博六子之书,以为医之理尽矣。然调治小疾,百发百中,临大病百无二三,每怅已术之不精也。后遇关中老医,叩余所学,笑曰:汝学非是岐黄正派,特小技尔。只能调小疴,俟其自愈,岂能起大病哉!余即从而师之,三年,师以法授我,反复参详,遂与《内经》合旨,由兹问世,百发百中,再观六子书,真儿戏耳。但师授固简而当,意欲梓行,恐有未尽。遂将追随先师所历之法,与己四十余稔之所治验,集成医流正道,以救万世夭枉。后人得此,苟能日夜勤求,自能洞贯其理,以见余言非谬。至若贤良忠正,孝子仁人,再为广布,俾天下后世,上可以救君亲,下可以济斯民。余因恐遭天谴,不敢自私,刊刻流传,愿仁者勿拘成见而屑视之,斯幸矣。宋绍兴十六年武翼郎前开州巡检窦材谨序。
大病宜灸(《扁鹊心书》卷上)
医之治病用灸,如做饭需薪,今人不能治大病,良由不知针艾故也。世有百余种大病,不用灸艾、丹药,如何救得性命,劫得病回?如伤寒、疽疮、劳瘵、中风、肿胀、泄泻、久痢、喉痹、小儿急慢惊风、痘疹黑陷等证。若灸迟,真气已脱,虽灸亦无用矣;若能早灸,自然阳气不绝,性命坚牢。又世俗用灸,不过三五十壮,殊不知去小疾则愈,驻命根则难。故《铜人针灸图经》云:凡大病宜灸脐下五百壮。补接真气,即此法也。
若去风邪四肢小疾,不过三五七壮而已。仲景毁灸法云:火气虽微,内攻有力,焦骨伤筋,血难复也。余观亘古迄今,何尝有灸伤筋骨而死者!彼盖不知灸法之妙故尔。孙思貌早年亦毁灸法,逮晚年方信,乃曰:火灸,大有奇功。昔曹操患头风,华佗针之,应手而愈,后佗死复发。若于针处灸五十壮,永不再发。或曰:人之皮肉最嫩,五百之壮,岂不焦枯皮肉乎?曰:否。已死之人,灸二三十壮,其肉便焦,无血荣养故也。若真气未脱之人,自然气血流行,荣卫环绕,虽灸千壮,何焦烂之有哉。故治病必先别其死生,若真气已脱,虽灸亦无用矣。唯是膏粱之人,不能忍耐痛楚,当服睡圣散,即昏不知痛,其睡圣散余自用灸膝神效,放心服之,断不误人。
【思考题】
1.窦材的针灸学术思想是什么?
2.窦材使用灸法的特点是什么?
3. 窦材灸补脾肾理论临证如何应用?
4.窦材的学术思想对目前针灸临床有什么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