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推拿

大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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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宝走路总是探着头，他的身子也跟着往前探过去，常年如此他的背看上去就有些驼了。遇到熟人，老宝先是一笑，然后才说话，而且喜欢双手握了熟人的手。他笑的时候，眉毛和眼皮也跟着抽动，牙齿露在外面，但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村里人都叫他老宝，极少有人叫他名字。日子一长，我们都忘了他原是叫王光明了。
村里，也有调皮孩子捉弄老宝。他们叫着老宝，老宝，说老宝，我们领你回家。他们牵着老宝，不是牵着老宝的手，而是他手里的那根竹竿。走到一个水洼，孩子们不说话，捂住嘴巴偷笑。老宝不知道前面有个水洼，就继续走，人就一脚踏进水洼里了。老宝呢，笑笑，说一声，调皮。然后握了那根竹竿，探地雷般，左戳一下，右戳一下，就回家了。
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老宝是个瞎子了。
在我们村，好胳膊好腿的找媳妇都难。老宝他一个瞎子，到了三十岁找不上媳妇也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了。老宝的娘个子又瘦又小，她说老宝是因为拉肚子才瞎眼的。那年老宝四岁，拉肚子前他吃过一个苹果。老宝的小名叫小宝，大名叫王光明。我们不知道是谁先叫他老宝的，这一叫就叫响了。老宝看不见，但他没有呆在家里吃闲饭。早些年他去雀家沟学过算卦，还学过拉二胡，后来又在村办玻璃厂干过。老宝拉二胡，喜欢在一大早。他一个人去村外，对着河边的一棵老柳树拉他的二胡。河的对岸是一片果园，承包果园的是我们村的李二狗。老宝拉二胡的时候，李二狗就站在河那边骂，叫他滚远一点，说吵死人了。李二狗的女儿却喜欢听，说蛮好听的，爸你不要对老宝那么凶!
李二狗就说，看在我闺女的面子上你就拉吧。
老宝笑笑，又拉他的二胡。调子凄凉、哀怨，让人听了眼睛发酸。
李二狗说，老宝！你就不能拉个欢快的调子？
老宝拉的是《江河水》和《二泉映月》，听李二狗那么说，他就拉《江南春色》。李二狗的闺女叫李晓华，她在十八岁那年考上了一所音乐学院。李晓华说他的启蒙老师就是我们村的老宝。但李二狗却说，什么老宝！是你爹把你培养成才的。咋说老宝是你的老师？
李晓华说，你整天喝酒，一喝就醉，还好意思说你培养我？
李二狗说，我闺女是天才，他老宝算个屁！
那年，老宝二十多岁。李晓华经常走过那座晃晃悠悠的独木桥，去河那边的柳树下听老宝拉二胡。有时，老宝会突然停下来，看着河水发呆。李晓华就问他想什么了。老宝说，你家果园里都种了什么？李晓华说，桃树、苹果树，还有梨树。老宝的耳朵很灵敏，隔着河他能听见蜜蜂的嗡嗡声，还能听见花开的声音。有时，他的耳朵会自己动一下。李晓华就说，老宝哥，等苹果熟了，我给你摘来吃。
老宝是在四岁那年瞎的眼，在眼睛瞎掉前，他吃过一个苹果。那时，李晓华还没出生呢。他不知道李晓华长什么样子。在我们村，李晓华的漂亮是有目共睹的。但是，老宝看不见，他就看着河水想了半天，才说晓华漂亮得就像苹果成熟时的香味。李晓华听后就笑，还叫老宝摸她的辫子。老宝不敢，李晓华就拿了他的手，说大家都说我的辫子好看呢。那天，不巧的是被李二狗看见了。李二狗二话不说就给了老宝两个大嘴巴，从那以后老宝就不去河边拉二胡了。为这件事，李晓华和她爸一个多月没说话。
老宝这个人，天生聪慧，学过几天盲文后就能看书了。他把书搁在膝盖上用手去摸，他看过的书，一般都能记住。老宝看的书我们看不懂，因为他看的是盲文书。看书和拉二胡不能糊口，老宝的娘就把他送到雀家沟学算卦。老宝学成后，在镇上算卦，勉强可以吃上饭。但干得好好的，他却不干了，说要去学推拿，那才是正经事。老宝学东西快，主要是他用功，加上脑子好用，很快就学成了。在他三十二岁那年，他在镇上开了一个推拿、按摩的小店，想不到生意还不错。老宝不仅能自食其力，还有钱养活他的那个老娘。生意好了，老宝再找媳妇就不愁了。
我们村的许三娘是个媒婆，她给老宝介绍了一个对象。那个女人比老宝小四岁，家是邻村的，以前也找过对象，但没有过门，就和男方散了。他们为什么散了？许三娘说那个男的不老实，都和人家女方定亲了还找小姐。找这种男人，以后没法过日子。老宝条件不高，只要女人知道过日子，他就心满意足了。隔了一天，老宝就和那个女人见了面，所谓见面也就是那么个意思。那个女人以前见过老宝的，如果老宝不是个瞎子，嫁给老宝倒是一件满心欢喜的事。既然两人没意见，接下来就操办结婚的事了。
老宝上面有个哥哥，是一个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的男人。老宝结婚那天，他哥喝多了，就借着喝多了为幌子去闹洞房。老宝的哥闹洞房，让老宝的新婚妻子有些生气。老宝就说，结婚三天无大小，他闹就闹了，你别放在心上。女人说，你哥不是个好东西，他还摸我呢。老宝说摸哪了。女人就拿了老宝的手，说这里！你还没摸，你哥倒抢先了。老宝的手停在女人的胸上，感觉软软的，似乎还在一跳一跳。老宝笑了笑，说我哥真不是个东西！
新婚之夜少不了听房的。透过窗户，听房的人看到女人正在脱衣服，虽然只看到一个影子，但听房的人还是发出一片唏嘘之声。老宝说，你关灯了吗？女人说，关了。老宝说，你没关！女人愣一下，说老宝你怎么知道？你能看见吗？老宝说，我心里亮堂着呢。女人只好把灯关了。窗外听房的人说，老宝！关灯干嘛，叫你女人把灯开开。老宝对他的女人说，睡觉！不要理睬他们。
婚后，老宝有他的女人伺候着，日子过得还算滋润。老宝交代他的女人，说你只管把饭做好了，店里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等以后生个娃，好好带孩子。女人凡事都听老宝的，因为老宝从不缺她的钱花。不等女人开口，老宝就把钱给女人了。女人平时也就买个菜，做个饭，闲暇的时间多。老宝说，喜欢什么衣服你买来穿就是，我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你好看。
女人说，我怎么好看了？
老宝想了想，说你的好看就像苹果花的香味。
2
过去老宝的哥几乎不去他的店，老宝结婚后，他哥隔三差五就来。有时还向他要钱，说欠了赌债，要是不还，人家就去家里。他倒是不怕，主要是担心娘生气。老宝就掏出两张钞票，塞给他哥，可他拿了钱却不急着走，而是坐在那里抽烟，有时还和老宝的媳妇开玩笑。刚开始时，女人见他说话不着边，转身就走。后来，女人坐那里，不说话，嗑她的瓜子。女人长相一般，可她的奶子大，颤悠悠的，很是招人。老宝知道女人的奶子大，但他不知道女人抹口红，涂眼影。女人坐在店门前的躺椅上，一番打扮后，看上去居然也颇有几分姿色。老宝要做生意，顾不得女人。最近还收了个女徒弟，也是个瞎子。老宝的女人不同意他收徒弟，担心那个女的学会后抢了老宝的生意。老宝说，我就是要她学成后自己开店，自己养活自己。女人便说老宝傻，脑子进水了。但老宝不管女人怎么说，他该怎么教还是怎么教他的那个女徒弟。老宝的那个徒弟还是个姑娘，人长得水灵，也聪明，很讨人喜欢。老宝的女人却看着生气，不给那个姑娘好脸色看，有时还指桑骂槐。老宝听不下去了，就说，没事到外面去，不要耽误我做生意！见老宝生气了，女人就走出门，坐在躺椅上嗑她的瓜子。女人还是有些怕老宝的，特别是在老宝不说话的时候。老宝虽然看不见，但女人却觉得无论她做什么都瞒不过老宝的那双眼睛。其实，女人不知道老宝的耳朵才是他的眼睛。那双耳朵能够明察秋毫，即使是一根针掉地上，他也能听见。
女人坐在太阳地里嗑瓜子。老宝的哥就凑过来，和女人唠嗑。老宝的哥油嘴滑舌，净拣好听的话说，女人听着顺耳，不时还发出咯咯的笑声。
老宝的哥瞄一眼女人的两个奶子，说我弟那个人，聪明是聪明，就是脑筋死。你要多担待着些他，不要和他生气。
女人说，我和他生什么气？你这个弟弟比你强多了！
老宝的哥听后就嘿嘿地笑。
女人说，你笑什么？除了吃喝嫖赌，你什么都不会。
老宝的哥说，我还会疼女人。
女人吐出嘴里的瓜子皮，说你不回家疼你的女人去，待这里干嘛！
老宝的哥说，别动！
女人说，你要干嘛？
老宝的哥说，你头上有一条毛毛虫。
女人吓了一跳，脸都白了，说那你还不快点给我拿下来。
老宝的哥说，你不要动啊，我这就拿。
老宝的哥伸过手，捏住那条毛毛虫，说知道了吧，这就是疼女人。
女人说，给钱花才是真疼女人。
老宝的哥咽口吐沫，说我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钱。
过了一天，老宝的嫂子找来，还未进门，就骂开了。老宝正在给一个顾客做推拿，听到骂声，就走出门来。老宝的嫂子说，你老婆勾引你哥了，你说你管不管？老宝站在太阳地里，没说话。嫂子又说，一对狗男女，脸都不要了！老宝叫了一声嫂子，塞给她两张钞票，说嫂子，就是真有那事还家丑不可外扬呢，何况没那事。嫂子一怔，然后笑了一下，说你那个哥要是有你一半我就烧高香了。你说当初我咋没睁开眼找了你哥这么一个男人。
晚上，老宝把他的女人叫到身边，说把灯关了。
女人说，老宝！关灯干吗？
老宝说，叫你关你就关！
女人刚把灯关了，就挨了一巴掌。
女人叫了一声，说你干嘛打我？
老宝说，我心里亮堂着呢。
女人说，老宝，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老宝说，我哥不是个东西，我看你也不是！
那是老宝第一次打他的女人，他下手重，女人的半个脸被打肿了。第二天，女人没出门。从那以后，只要听见老宝说把灯关了，女人就胆战心惊。女人被他那一巴掌打怕了。
3
我们那个镇，虽然小，但依山傍水，前几年可以说是一个世外桃源。后来镇上搞旅游开发，小镇就日渐热闹起来，做生意的人一多，餐饮娱乐行业也跟着繁荣了。老宝的那个小店，光顾的人也比过去多了。不少去店里做推拿、按摩的人，在舒服了后，躺在那里问老宝怎么不招几个姑娘。老宝问什么意思。说话的人就阴阳怪气地笑了。
老宝知道有些客人来，真正的意图并不是来找他推拿、按摩的，他们以为老宝的小店提供色情服务，通体舒泰后，却不见有小姐，就给老宝提建议。有的甚至还说要给老宝提供小姐，但老宝拒绝了。老宝说，我是凭手艺吃饭的，没有小姐，我的生意照样好。提建议的人讪讪地，说老宝，都什么年月了你还不开窍。
在老宝的店旁，新近又开张了好几家店，但都是理发、美容的。天到了中午，那些小店的门口便坐着两三个女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嗲声嗲气地招徕顾客。老宝的女人挺着个大肚子，看着眼红，就和老宝商量也找两个姑娘。老宝说，不要想那些歪门邪道！你又不缺钱花，想那些干嘛！女人见老宝那么说，就摸着肚子，说我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老宝说，孩子的事，你不用操心！
女人悻悻地，坐在躺椅上嗑瓜子，不再说话。
派出所的胡所长是老宝的常客，他三天两头就来一趟，找老宝做推拿。胡所长人高马大，说话嗓门也大，人还未到，就咋呼着叫老宝。
老宝的女人说，胡所长，来了。
胡所长说，老宝呢？
女人说，忙着呢。
胡所长说，老宝真是一宝，我这辈子是离不开他了。
老宝说，老胡！你先坐，我正忙着呢。
胡所长说，你忙，我先喝口茶。
女人就给胡所长泡茶。
老宝和胡所长的关系不错，有胡所长罩着，镇上的地痞不敢来老宝的小店寻衅滋事。胡所长喜欢喝酒，为人大大咧咧，肚子里存不住话。有一次，老宝正给他按摩，他说你的这个女徒弟不错啊，细皮嫩肉的，叫人看着真想吃一口。老宝停下来，说老胡！你信不信，别看你五大三粗，只要我一使劲，我就能把你变成一个废人。老胡一凛，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感觉到老宝的手在暗中用力，只要老宝的那双手一推、一拽，他的胳膊就下来了。老胡说，老宝！你看你，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老宝说，小芸是个盲人。
胡所长说，我知道，我知道。
老宝几乎很少外出，虽然他的徒弟小芸已能独当一面，平时只要没什么事，他从不离开小店半步。那天，老宝的母亲病了，他哥找来，叫老宝带着去县城看看。
老宝说，你不去？
哥说，我当然去了，娘是我们俩的。
老宝从镇上雇了辆车去县城。上午去的，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老宝的娘没什么大病，检查了一遍，只是有点胃炎。回到镇上，老宝没回家，直接去了他的小店。老宝的女人挺着个肚子，坐在店门口打呼噜。
进了店里，老宝说，我回来了。
小芸坐那里不说话。
老宝问她怎么了。小芸就掉下了眼泪，还是不吱声。老宝说，你怎么了，说话呀？
小芸说，昨天胡所长来了。
老宝哦一声，说老胡不知道我去县城了。
小芸还在掉眼泪。
老宝就意识到有事，说是不是胡所长欺负你了？
小芸支吾着，说胡所长喝多了。
老宝要给胡所长打电话，小芸却说，师傅！你不要打，你不要打。
老宝问她为什么。
小芸说，胡所长喝多了，他只是喝多了。
老宝说，小芸你不要怕，他一个所长又没长三头六臂，怕他干什么？
老宝打通电话后，说胡所长。
电话那头的老胡忙说，是老宝啊!你还是头一回给我打电话呢。
老宝说，今天难得有闲情，我们喝两杯。
胡所长说，老宝！我这里还有两瓶茅台呢。我们晚上就喝茅台。
老宝说，好！我等你的茅台。
晚上，胡所长开着车来了，把车停下后，他真的拎着两瓶茅台。进了店门，老胡见了老宝，说老宝，今晚咱兄弟俩一人一瓶，喝个一醉方休。
老宝说，好！就听你的。
胡所长坐下后，说老宝，搞得挺丰盛啊！
老宝说，我活这么大还没喝过茅台呢。
老胡给老宝倒上酒，说老宝，我这茅台可是正宗的。
老宝说，你大所长哪能喝假茅台。
老胡说，假的我也不好意思带来。
老宝说，胡所长，你去把灯关了。
老胡说，关灯干嘛？
老宝说，关了灯我就能看见你了。
老胡就起身把灯关了，他没有想到，关灯后屋子里黑漆漆的，就连坐在他对面，近在咫尺的老宝也看不见。老胡从口袋里掏出烟，刚要点上，却听见老宝说，老胡！我们喝酒。一会再抽烟。老胡只好把烟搁在桌子上，说喝酒。
老宝说，老胡！吃菜。
老胡拿了筷子去夹菜，但夹了半天，把杯子都碰掉了也没夹着菜。老宝说，胡所长，吃菜啊！老胡叹口气，说老宝，我啥也看不见，没法吃呢。老宝听他那么说就笑了。老胡说，你笑什么？我都被你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了。老宝还在笑。老胡说，老宝！你不要笑。你不要笑好不好。老宝还在笑，他的笑声是怪异的。老胡真的是害怕了，起身要走。
老宝说，老胡！你坐那里，不要动。
老胡说，老宝，你不是给我摆了鸿门宴吧？
老宝说，你说呢？
老胡说，老宝！我错了，昨天我真的是喝多了，不然我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老宝说，你喝多了？今天你也喝多一次叫我看看！
老胡又一次想起身，却听见老宝说，老胡！我把门锁上了，现在这屋子里就咱俩。
老胡说，老宝！我错了，我向你道歉好吧。
老宝说，向我道歉！小芸还是一个黄花闺女呢。
老胡说，老宝！我知道。
老宝说，知道你还做出那种人畜不如的事来！
老胡说，我该死！要杀要剐你说了算。
老宝说，我对你说过小芸是个盲人。
老胡说，老宝！我错了，罪该万死。我给你和小芸跪下了。
老宝说，你跪下事情就了解了？
老胡真的跪下了，说老宝，你还要我怎样？
老宝说，我不要你怎样。你一个大所长，保一方平安，我能把你怎样？
老胡跪在地上，说老宝，我还从未给哪个人跪过呢。
老宝说，现在你不是给我跪下了！
老胡说，老宝！你到底想要我怎样？你说！你不要逼人太甚，我向你道歉了，也下跪了。你要是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
老宝说，胡所长，你说说怎么个不客气法。
老胡说，老宝，杀人不过头点地。
老宝说，我一个瞎子，哪有本事杀人。
老胡说，老宝！你不要逼我，你再这样逼我，我一枪崩了你。
老宝说，有本事你就一枪崩了我！老胡，我求之不得呢。
那天，老胡真的带枪了，在他摸到那支六四手枪后，说老宝，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崩了你。
老宝说，好！那你就崩了我吧。你要是不崩了我，你就是孙子！
老胡说，崩了你，我给你偿命！今天我认了。
老胡真的开枪了，他对着黑暗中的老宝，连开了三枪。三声枪响过后，房间里一片死寂。老胡叫了一声老宝，然后又叫了一声。老宝死了！老胡这么想着，脑子突然就清醒了，好像有人把一盆凉水从他的头上浇了下来，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老胡说，我把老宝打死了！我把老宝打死了！在死寂的房间里，老胡打着哆嗦，就把枪伸到了嘴巴里，然后扣动了扳机。一声闷响之后，老胡倒在了地上。
那天晚上，镇上的人只听见三声枪响，老胡打自己那枪，连对面美容店的那两个小姐都没听见。不过据她们说，听到三声枪响不久，她们看见老宝走出了店门。老宝站在店门口，点上一根烟，然后掏出手机来打电话。二十分钟后，镇派出所的110就赶到了。110民警赶到后，过了一会120急救车也来了。老宝上的是110警车，老胡自然被抬上了120急救车。上车前，老宝对围观的人群说，胡所长那是畏罪自杀！
在路灯的光照下，老宝还笑了笑，他脸上的笑容让人想起波光粼粼的水面。看上去有点诡谲，有点深不可测。
4
三天后的一个上午，老宝被放了出来，但他没回他的小店，而是握着一根竹竿，左戳一下，右戳一下，回到了村里。
三个月后，老宝的媳妇生下一个男孩，但老宝对那个孩子却漠不关心。早晨起来，他带上那把二胡，一个人去河边，坐在那棵老柳树下拉他的曲子。怅惘的河水缓缓流去，花开花落，转眼已是落木萧萧的秋天了。
河对面的李二狗在去年就死了，他是喝酒喝死的。老宝拉《江河水》，拉《二泉映月》，再也不会听到李二狗不耐烦地漫骂声了。李二狗那个考上乐音学院的女儿如今在北京工作，她爸死后，她就没再回过家。老宝呢，拉过几曲后，握着那杆竹竿，左戳一下，右戳一下，慢慢地走回村。当年捉弄他的那些孩子都已长大，所以没有人再牵着他的竹竿把他领进水洼里了。
后来，老宝和她的女人办了离婚手续。离婚前，老宝的母亲去世了。那个个子又矮又小的女人是被老宝的哥给气死的。那次去县城，其实是老宝的哥和老胡合计好的一个支开老宝的策略。事后明白过来的老宝找他哥算账，可他哥却躲着不见。再后来，老宝离开了村子。走前他对他的嫂子说，你告诉我哥，就说从今我没他这个哥了。听说老宝去了北京，我们村有在北京打工的，回来的人说他们见过老宝，同老宝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就是老宝的徒弟小芸。镇上的人都记得那个姑娘，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只是可惜得很，那双眼啥也看不见。
老宝的女人呢。两个人离婚后，她在镇上开了一个洗头房，生意还不错。她的儿子已蹒跚学步，见过她儿子的人都说，这孩子长得跟死掉的老胡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对老胡的死，镇上的人是这么说的，他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个老胡，死有余辜。
说起老胡，我们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三声枪响。自从枪支管制后，我们很多年没听见枪响了。在说起老胡的时候，我们自然也会说到老宝，还有老宝的前妻，那个在镇上开洗头房的女人。女人坐在她的店门前，脂粉抹得很厚，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但她的生意却出奇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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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一针

这是一篇贴近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创作，非常耐读，吸引人一口气读罢感觉写得真好，为你点赞[玫瑰][玫瑰][玫瑰]

JDL

[赞][玫瑰]人物刻画传神，叙述不急不缓，语言简洁。有点传奇色彩。

荆七针

非常贴近生活的文章，一篇佳作，欣赏

荆一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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