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拿》中小马的自性化过程

大荆

在娄烨导演的《推拿》中，有着关于盲人群体形象非常精彩的刻画。在健全-残疾这一二元健康体系内，通过二者群体间不同认知模式的对立、冲撞、糅合塑造出盲人群体身体、心理的生存机制。并且在盲人群体内部，与正常社会一样分化出多样且细腻的群体类型。其中，小马作为整部影片中做身世影像化交代最为完备的角色，其人物变化从生理到心理亦是跨度巨大。作为盲人群体中的一员，小马后天致盲的特殊身份造就了其心理长大过程之复杂、多变，人格的形成之路也与先天盲人的经历相比更为曲折。借用卡尔·荣格的自性化过程理论，小马在沙宗琪康复中心的这段经历或使其基本完成了成为个体的自性化需要。并在心理进行完善的同时，跨越了身体健全-残疾的二元鸿沟，转而进一步立体了盲人的群体心理。

一、小马的人格面具之形成
小马作为沙宗琪盲人群体中的一员，既能代表这一群体的生理特征，其心理状态也与整个盲人群体有着共通之处。包括由于与健全人相异的身体缺陷而导致的孤独感和强自尊。这一点十分鲜明地体现在小马对待自己是盲人这一既成事实的态度上。荣格认为，人格面具的形成来源于自身为了满足外界的期待从而更好适应社会的需要。小马与盲校的其他人一起学习推拿技术、学习文化知识，为了能够在以健全人作为主导的主流社会立足。盲人利用自己眼睛的劣势，反而转化为对于可接触身体的优势，将缺失的感官系统作为社会谋生时的技能，向健全人的社会呈现出统一的坚韧、不屈的形象作为自己的人格面具。而小马则更为特殊。因为儿童时期的意外致盲，其内心对于盲人身份的接受还出现了抵抗心理。自杀未遂进入盲校学习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一是意味着其对于盲的接受，二是代表着他对于父亲期待的满足。自此小马彻底进入盲人群体的生存秩序中来，通过技术学习不被主流社会所淘汰，从而带上统一的人格面具。
二、小马人格的阴影
荣格所说阴影是心灵外貌的对立面，是人格面具之下被压抑的真实想法。在沙宗琪这一由小小的盲人群体组成的微型社会中，每一个人的人格面具之下都有自己的阴影。沙复明表面上对于都红的呵护实则是为了自己对于健全人评价标准体系里具有实际价值和性吸引力的“美”的占有，对于诗词歌赋、人生哲学等等文化知识的学习不仅仅为了给自己的盲人身份赋予更高的价值，还在于提高自己在婚恋市场上的成功率，找到全明的另一半。小马的人格阴影则体现在其高自尊面具下对于性的态度上。嫂子小孔的到来让小马产生了对于异性懵懂的憧憬，继而开始了对于性的探寻。而在此前，性只是人们口中张一明常去的洗头房。在电影中，影像并没有交代出小马在与小孔初次进行身体接触时的具体动因，只是处理成男女之间的调情使然。但小说里却写到，此时的小马想到了遭遇车祸前的母亲。由于童年时期的车祸导致母亲生活中的缺位，小马对于异性的认知形成了极大的落后。固在遇到一切能唤起关于母亲的回忆和感受时，便将对于缺失母亲的情感投射到这个人身上，并产生极度的依恋、占有以及对于关系中的高道德感。所以当张一明带小马去洗头房解决生理问题时，小马的抗拒不仅来源于社会心理对于这一行为的谴责，更是因为在其内心对于小孔的责任感使然，所以才会在接触小蛮后产生强烈的负罪感并对小孔疯狂的道歉。而至于小马选择接受进入洗头房，除了原始的性的驱动，更重要的是小蛮填补了他因为长大中性别缺失而导致的情感（身体）需求。

三、阿尼玛投射
同样，小马遇到的女性成为了他投射自身阿尼玛的载体。在面对自己同时失去母亲和光明的事实时，被迫坚强起来戴上人格面具的小马对于人格中的女性一面被抑制在人格面具之下。“男人抑制自身的女性倾向，导致阿尼玛在无意识中逐渐累积，而女性形象便成为接纳和释放男性异性气质的容器，因此阿尼玛总是无意识投射到女性身上。”[]小马对于自己身上可能带有女性特征的行为十分抑制。在一次去洗头房找小蛮的过程中遇到警察，因此他的行为被整个按摩中心的人所知晓，并议论。面对本就高自尊的被摧毁，小马是万分痛苦的。但这种耻辱带来的痛苦却不敢展露在众人面前，在房间放声痛哭前还要问一句“有人吗”，确定环境是安全隐蔽的之后才敢流露自己内心真实的脆弱。从这里可以看出，小马的意识重重地压制着他的潜意识。这种带有女性特质的行为被意识抑制，却在情感中无意识投射到两个女性——小孔和小蛮身上。因为对于母亲性别、情感的渴望，小马不可遏制地爱上了小孔，将情感需要投射到小孔身上。而对于小孔已经是王大夫女朋友的身份，小马又将对其爱而不得的感情投射到满足了生理需要的小蛮身上，完成了潜意识中对于异性的追寻。
四、自性化的完成
“人要实现自性化发展，从而成为一个独特、和谐的人，就必须实现心灵内部世界的全面整合，直至展现出真实的自我，即自性。”[]荣格如是说。对于自身异质的整合是通向并实现自性化的前提。在小马实现自性化的过程中，有一个十分关键的事件作为转折、前提或催化，那就是视力的微弱恢复。在又一次去洗头房找小蛮的时候，因为对于小蛮的占有欲让小马被同样来找小蛮的三哥打伤。身体承受的暴力却意外让小马看到了光明，电影视觉模糊的影像和模糊的声音具象化了小马的心理状态。这一转折直接让小马从身体上转向健全人的社会并立刻与盲人群体脱离开来，并且让其内心持续分裂与压抑的意识与情感实现统一。在发现自己能看到之后，小马正面回应了都红，夸赞其“你真漂亮”，并看到（接受）了小蛮。心理上的整合指导了行为。小马毫无征兆地消失在沙宗琪伙伴的世界，与小蛮一起开起了自己的按摩店。片尾小马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小蛮，脸上露出满足和开心的笑容。对于曾经压抑的情感、欲望在这一刻统统实现了。

结语
《推拿》关于边缘群体心理描写的影像刻画十分具有说服力。通过沙宗琪推拿中心的小小群体影射了盲人群体心理的普遍状态。小马作为其中最接近健全人的人物，跨越了盲人与健全人的界限，其心理变化复杂、多变。其自性化的完成经历了盲人普遍存在的不同状态，也同他恢复的目光一样给这一群体一种微弱的美好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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